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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裙似胭脂红(一)

发表时间: 2023-01-06

桑榆不知什么时候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睡着了,许是天气微凉,连带的人梦里也是一片冰凉,桑榆擦干脸颊上的眼泪,看向远处走来的两个人。

佳偶天成,丧心病狂。

秋风起,晚霞洒满天空,黄昏落了一地,夕阳将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让影子的主人仿佛要溺死在这落日余晖的温暖里。

就在这暧昧不清带着夕阳的傍晚,南桑榆看着远处来人大的身影,愣了许久,声音带着颤抖和嘶哑,艰难的开口:“哥。”眼光看向他的身后:“嫂子。”微微点头,也算是打过招呼。

如此场合下,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苏若芙率先开口:“桑榆,我和你哥来接你回家。”

南桑榆看向江问,两年前他跟自己说:“南桑榆,这是我的婚姻,以后我们两清。”

从那之后,一别两宽,再无相见。

时至今日,刚好两年整。

抬头已是秋,方觉岁月太匆匆。

再见已是惘然。

12岁那年,也是这个季节,桑榆被父亲送到江家,那时候她只知道父亲已经病的很重,南桑榆的印象里,他总是弯着腰。

可他离开江家的那天,背挺得非常直。

南桑榆正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掉眼泪,她不知道该如何在这里生活下去。

她想让爸爸把她带回南山桃园,在那里即便跟着山里的叔叔婶婶,也好过在这个大院子里。

可是父亲告诉她:“桑榆,我只求你能平安。”

当时年岁太小,不知话里的深意,正当她对着院子里的鱼默默掉眼泪的时候,江问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抽泣的背影,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以后,我照顾你。”

桑榆回头看着他不敢出声。

江问难得的耐心,言语温柔的哄着她:“桑榆,我是江问。”

桑榆一直沉默,却也止住了眼泪。

江问牵起她的手,走进主屋,桌子上摆着一盘下人刚刚炸好的芝麻球。

“这个很甜,我小时候想爸爸妈妈,就吃这个。”江问不管她是不是开口说话,自顾自的说着。

爷爷交代,要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正好赶上放假,江问每天早早的叫桑榆起床,倒是也不做什么事情,只是带着她熟悉这院子,江家老宅是一个坐落在安城正中央的院子,一进门对着的是主屋,爷爷住,旁边是东苑和西苑,东苑是江问住的地方,本来打算把桑榆放在西苑住,可老爷子怕她害怕,便把她放在了东苑,和江问隔着一颗海棠树。

来了江家许久,桑榆都不曾开口说话,人也越发的瘦,到底是白婶看出来不对,私下里跟老爷子说:“小姐晚上睡不好,每天都是天擦亮才睡,没一会就被少爷叫起来了,再这么熬下去,孩子非得病了不可。”

江家就江问一个孩子,老爷子把他脾气养的独,白婶是不敢跟江问说的,只能偷偷去求了老爷子。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桑榆终是能睡个好觉了,只不过,日夜颠倒。

老爷子一辈子没养过女孩,儿子儿媳车祸去世的早,白发人送黑发人,眼下就养着江问和桑榆。

老爷子对江问很是严苛,却无条件纵着桑榆。

桑榆在主屋吃饭不敢夹菜,那就让厨房做了单送到小姐屋子里。

桑榆睡的不好,老爷子就吩咐底下的人,只要小姐睡觉,天大的事也不能打扰她。

老爷子费劲心力,只盼着她能尽快适应过来,早早的开口说话。

也忘了是哪一天,江问在学校有事,很晚还没回来,桑榆破天荒得到问了白婶:“我哥呢?”

这是南桑榆进了江家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老爷子高兴的让司机把江问接回来。

江问那年高三,他学的艺术系,在学校帮同学改画忘了时间,见家里司机来接,说是小姐开口说话了。

江问向来是稳重的性子,一路上只催着司机快点开车。

到家之后,桑榆正站在那棵海棠树下,看着他眼泪掉下来,再也收不住。

江问最怕她哭,不知该如何安慰,桑榆看着他:“江问。”

最后不知怎么进了屋子里,江问哄着她睡下。

在那之后,江问便再也没晚回来过。

那是她最难捱的一段日子,江问放了学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只为了让她多说几句话。

他说:“南桑榆,你要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

桑榆把这句话翻来覆去记在脑子里,破天荒的,她走出东苑,开始跟爷爷一起吃饭。

老爷子总算是没辜负了她父亲,眼眶竟有些红。

“桑榆啊,以后只要你有想要的,爷爷就全都给你。”老爷子一遍又一遍嘱咐。

桑榆状态不好,老爷子一直没让她上学,直到过了年,刚刚开春,桑榆也开始上学,江问高三,她初一。

虽然还是不太爱说话,好在基本沟通没问题,13岁的年纪,女孩子又多,一段时间,桑榆竟然也开始说说笑笑的跟同学们玩在一起。

天性如此,那个时候遭遇家庭变故太大,一时难以接受,可江问的出现,对她来说,是救赎,是深渊里的一束光。

桑榆成绩不太好,每次考试都不敢让爷爷签字,所以她只能低着头来找江问。

江问一向是成绩优异,辅导她也不难。

南桑榆想,那个时候大概是一生中,为数不多温暖的时光。

后来江问上大学,也开始接手江家画坊,江家祖祖辈辈都是修复古代书画的,到了江问这一代,公司足够支撑画坊巨大的开销。

爷爷让他提前进入画坊,为以后接手做准备。

所以那个时候,江问早早的被叫做院长,少年老成,倒也不违和。

桑榆每晚都在海棠树下等着江问回来,检查作业,然后跟她说几句话才肯去睡。

如果江问不回来,她就坐在院子里盯着那棵海棠树出神。

江问看她每天如此,便等她放学就让司机接她到画坊,她一边写作业一边看着江问出神。

江问长年跟书墨和古物打交道,经年下来,身上总有淡淡的沉水香味。

桑榆较之前更为活泼,每每江问看她不认真,火气一上来,桑榆只敢小声喊他:“哥哥。”

他再多的怒火也就下去了,皱着眉继续辅导她的作业。

也总算是没白费功夫,初二那年,桑榆成绩逐渐稳定,心性也不似初到江家那会胆小,也愿意和同学们一起出去玩,那个时候,她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叫索妮。

索妮父母开着一家水果店,放学的时候,他们最忙,经常让索妮自己在外边吃饭,索妮非要拉上桑榆一起去吃路边摊,桑榆闹不过,也只能答应。

索妮一边吃着小吃一边问她:“桑榆,你是哪家的小姐吧?吃个路边摊,身后跟了一群人!”

桑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哥怕我挨欺负。”

回去的时候,桑榆拉着江问闹:“哥,能不能别让他们跟着我了,我每天放学就回来,实在不用三四个人跟着!”

刚说完没一会,桑榆就开始肚子疼,江问以为她骗他,并未作声,直到看见桑榆抱着肚子蹲在地下。

扶她起来的时候,桑榆已经是满头汗,江问赶紧把爷爷的家庭医生叫来,自己在屋外等着问:“杜医生,桑榆是怎么了?”

杜医生知道这位小院长一向是惯着屋里的人,只是嘱咐:“小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怕是要养上几天了。”

江问眉目间有了恼怒的神色,嘱咐白婶:“这段时间,只给她喝粥。”

半个月之后,桑榆才可怜巴巴的求饶:“哥,再喝粥我就成粥了......”

江问看着她越来越尖的下巴,才松了口,只不过再不许她出去吃路边摊。

连带着索妮也失去了拉着她出去胡吃海喝的愿望。

时间总是飞快驶过。

一转眼桑榆已经是高一,她本身没什么天赋,却执拗的去学了画画,老爷子一向纵着他她,江问却不愿意耽误她好不容易提上去的人学习成绩。

南桑榆一向听江问的话,偏偏这件事上,她一定要去,江问说过几次不管用,便也就随了她闹。

“哥哥,你能不能给我请个老师教我?”饭桌上桑榆开口撒娇。

“嗯。”江问越发不爱说话,一向沉闷着答应。

江问大学还没有毕业,就已将接手了画坊大大小小的事物。桑榆听过爷爷和美院的院长说过,江问修复字画这方面,实属于天赋型的人,无论是颜色的敏感度或者技术的熟练精细,他都要异于常人。

过了几天还没见有老师来,桑榆在江问回家的时候把他堵在了海棠树下:“哥,我要学画画,我的老师呢?”

江问看着她,难得笑:“桑榆,如果我都教不会你,你觉得还有哪个老师能教你?”

“哥......”

“明天我早点回来,你在家等我。”江问说完就转身回了自己房间,看着窗外的桑榆拿着杆子打海棠果,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桑榆一直以为学习才是痛苦的,没想到,比学习更痛苦的就是——

跟着江问学画画。

每天放学,他都会一遍一遍的教她认识那些界限感十分模糊的颜色,比如鸦青和玄青,南桑榆想,大概这就是他们的界限吧,她就算努力瞪大眼睛,也不能区分这两个颜色的区别,而江问却能轻易区分。

天赋和努力,根本无法比拟。

就像多年后的他们,也始终无法比肩。

宿命轮回,兜兜转转之间,有些事情本就是一早注定好的,任你怎么执着不放手,该来的总会来,要散的终要散。

17岁的南桑榆,心里有了少女般的心思,虽然江问对她要求一向严格,无论是画画的姿势还是对颜色的精准度,他都要求到最精致。

南桑榆被爷爷惯的不肯吃苦,天稍微冷一点便懒被窝不愿意去学校,更何况她的文化课一向不好。

偏偏在学画这件事上,她牟足了劲不肯退缩,虽然无论江问怎么教,她就是不开窍。

直到索妮看着她每天无精打采的在课上补觉,索妮才告诉桑榆:“桑榆,我觉得,你要考美院,其实雕刻更适合你。”

索妮看过桑榆雕刻的一些小东西,惟妙惟肖,可她不明白桑榆为什么要去学画画。

“我学好画画,才能帮的上他。”桑榆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不再理会索妮。

转眼进入初冬,马上就到桑榆的生日,老爷子人在国外回不来,嘱咐江问,一定好好庆祝,那个时候江问每天已经忙的抽不开身,却也惦记着她,每天画坊忙完,一定要跟她在海棠树下待一会,才肯去吃饭。

桑榆在画画上实在是没有天分,偶然间去了画坊,看见桌子上的木雕,随手拿着工具开始模仿着一点一点在那里刻木头,江问看她难得主动,只跟她说:“其实,你刻出来的要比画出来的好看。”

当天晚上,江问便让人把大大小小的木头搬回家给桑榆练手。

桑榆那个时候性子也越发活泼,总是坐在海棠树下,看着屋子里的人对着一些书轴画卷孜孜不倦,她格外喜欢看他工作的样子,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好看的锁骨和分明的喉结。

偶尔江问抬起头,冲桑榆笑一下,她看着他的眼神也不躲开,仍旧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他不止一次跟她说,你可以进屋子里看,让老旧的物品影响影响你的心性。

她推脱不去,说怕打扰他。

只有她自己知道,轰然间,自己心底有棵树开始发芽长大,逐渐茂盛,堪比院子的那棵海棠。

那些黄昏,那些侧影,是她心底一个人的花开,一个人的海啸。

那天晚上,江问问她:“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17岁的桑榆,跟着索妮每天看言情小说,她从不妄想自己是女主,她只希望,能得到他的特别。

“哥,我想要一条独一无二的红裙子。”她看着他的眼睛,像一潭古水,让看着的人深陷其中,溺不可拔。

“好。”他揉揉她的脑袋,转身离开,去了画坊。

在那之后的很多天,每天只是跟桑榆匆匆见一面便离开,看着桑榆逐渐尖瘦的下巴,嘱咐家里的下人:“看着小姐吃饭,不许挑食。”江问是个不常发脾气的人,疾言厉色的时候很少,所以从那天开始,白婶每顿饭都战战兢兢的看着桑榆把菜和肉一点一点的吃进去才肯离开。

直到生日的前一天,乔叔接着桑榆去找江问,这是一家只接私人订制的店面,江问这些天就扎在这,化设计图,盯着衣服成品制作出来,吩咐乔叔把人接来试衣服。

独一无二,那条红色裙子。

桑榆想起,这一生,大概鲜艳的颜色全部用在那条裙子上了,以至于后来的这些年,再也没什么颜色能入得了她的眼。

也就是那天,桑榆和江问,遇到了去订制衣服的苏若芙,从那以后,三个人,一生的纠葛便在那里展开。

苏若芙是见过江问的,在一场慈善晚宴上,她和江问一起抢拍一件玻璃种翡翠手镯,那时候正是苏夫人的生日,她想把手镯拍下来送给妈妈当生日礼物,没想到竟然有个人一直跟她较价,最后那个人以一百二十万的价格拍下来。

晚宴结束的时候,苏若芙拿着酒杯走了过来,那是她和他第一次说话:“江先生,我们可以商量一下,能把这只手镯让给我吗?我妈妈最喜欢这个了,过几天她过生日。”

虽然自知不礼貌,但当时的苏若芙年轻气傲,便想着,大不了加一倍的价钱,从小到大,她想要的就一定要拿到。

“不好意思,不能让。”说完头也没回的离开了那场晚宴。他甚至,没仔细地看一眼苏若芙,苏家的女儿,什么时候被忽略过!

苏若芙想起自己曾经想跟妈妈要一只镯子带,她妈妈说,女孩子太小的时候是衬不起玉和翡翠的。

可那只未得到的镯子,此刻却分外和谐的带在那个女孩手腕处,骨节分明的手,白皙的手臂,衬的那只镯子格外养眼。

苏若芙当时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却偏偏嫉妒起一个孩子来。

桑榆并不知道这只镯子的来历,那只是她看着画坊里有一张画,画里的女子柔弱无骨,手上的镯子衬的那个女子莫名的哀愁。

桑榆一眼便喜欢上了,没几天,江问就给她带回来一只差不多的,他说:“这是奖励你最近学习成绩提高的。”

桑榆戴在手上宝贝了好几天,便也就忘了这茬。

苏若芙看着南桑榆的手腕称赞:“你的镯子很漂亮!”

桑榆并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身后的江问提醒她:“桑榆,要说谢谢。”

桑榆后知后觉的道谢,然后看着苏若芙得体的跟江问打招呼:“江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江问微微点头,眼神并未离开身着红裙的桑榆,仿佛苏若芙并不在场。

那年17岁的生日礼物是一条红裙子,她要的,他给的,独一无二。

18岁的生日礼物,她还没想好要什么的时候,她又收到一条红裙子,晚上她偷偷在房间里试裙子,相比第一条,18岁的成人礼,他还送了她一双银色的高跟鞋,灯光流转下,仿佛一条银河在脚下。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抿嘴笑。

就在那个时候,明明是如往常一样江问进来给她辅导功课,却见到灯光下的女孩,出落的亭亭玉立,肤若凝脂,后背镂空的设计,显得灯光下的人多了一丝妖娆。

他走过去,细心地帮她把拉链整理好,第一次穿高跟鞋的桑榆不小心没站稳,栽进他的怀里,他眼疾手快的搂住她,怕她摔倒。

可桑榆却分明感受到后背隔着一层蕾丝的手,微微潮湿,那种温度,烫到了怀里那人的心底。

她紧张的抬头:“哥。”

未等来他的回应,等来的却是江问一个浅浅的吻。

桑榆的后背绷直,紧张到不知如何回应,只得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衬衫。

许久之后,他放开她,把她摁在低着头怀里沉默,闻着他身上的沉水香料的味道,她小声的叫他:“哥哥。”

那天江问也没再去辅导她的作业,只叫白婶把她的裙子都收起来说:“高中生,还是先好好学习为主,得给她养些好的习惯。”

再之后的一个星期,只有桑榆和爷爷在家,一直没见到江问,直到周五晚上放学,她才开口问:“爷爷,哥哥去哪了?”